《围城》读书札记(二)

11.据说“女朋友”就是“情人”的学名,说起来庄严些,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“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”,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“协议离婚”。 现在的确有些东西因为起了个好或新的名字,就假装和旧的不一样了。 12.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,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,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,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,拉得怎么长,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。 这可能是因为男人总想和不如自己的女人搞对象,不然关系总不会稳定,大男子主义。似乎我也有点儿这毛病。 13.当着心爱的男人,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。 当着父母装小孩儿,可能还自然一点。当着男人吗······家乡话ge qing。 14.他抗议无用,苏小姐说什么就要什么,他只好服从她善意的独裁。 15.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;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个洞,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。 姓方的小子可能还想跟苏小姐搞一夜情,就像和鲍小姐一样,但她们不是一路人。 16.鹏图道:“唉,就是法国的博士,报上见过的。”鸿渐冷笑一声,鄙视女人们的虚荣。 他自己的博士也是买来的,虽然他对熟人否认自己这是为了虚荣,但对外人… 17.梳妆桌子上并放两张照相:一张是淑英的遗容,一张是自己的博士照。方鸿渐看着发呆,觉得也陪淑英双双死了,萧条黯淡,不胜身后魂归之感。 名存实亡啊!一堆烂肉。 18.方鸿渐惊骇得几乎饭碗脱手,想美国的行为心理学家只证明“思想是不出声的语言”,这小子的招风耳朵是什么构造,怎么心头无声的密语全给他听到! 想到“心理学家”,典型的大学生思维模式。 19.鸿渐已经羞愤得脸红了,到小舅子把报拿来,接过一看,夹耳根、连脖子、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跟。 通常只有我们的脸、耳根和脖子被人看出来。 20.鸿渐恨不能把报一撕两半,把那王什么主任的喉咙扼着,看还挤得出多少开履历用的肉麻公式。 现在的一些头衔是不是也是这样被人挤出的呢? 21.自己这段新闻才是登极加冕的恶俗,臭气熏得读者要按住鼻子。 22.下船不过六七个钟点,可是船上的一切已如隔世。上岸时的兴奋,都蒸发了,觉得懦弱、渺小,职业不容易找,恋爱不容易成就。理想中的留学回国,好像地面的水,化气升上天空,又变雨回到地面,一世的人都望着、说着。现在万里回乡,祖国的人海里,泡个大肥皂泡,未破时五光十色,经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。 上大学六七个月,可是高中的一切已如隔世。报到时的兴奋,都蒸发了,觉得懦弱、渺小,职业不容易找,恋爱不容易成就。理想中的大学生活,好像地面的水,化气升上天空,又变雨回到地面。我就泡个大肥皂泡,经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。 23.“这孩子不错!他回国船坐二等,我以为他火车一定坐头等,他还是坐二等车,不志高气满,改变本色,他已经懂做人的道理了。” 就这道理吗?做人也忒简单了点儿。 24.鸿渐虽然嫌那两位记者口口声声叫“方博士”,刺耳得很但看人家这样郑重地当自己是一尊人物,身心庞然膨胀,人格伟大了好些。 买来的学位现在在他身上起作用了。 25.鸿渐暗想,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呢?她孤独的一个人可以藏匿在心里温存,拖泥带水地牵上了交亲、叔父、兄弟之类,这女孩子就不伶俐洒脱,心里不便窝藏她了,她的可爱里也就搀和渣滓了。许多人谈婚姻,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,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,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。 同性恋爱!钱老太有才了! 26.父亲捻着胡子笑道:“鸿渐,这道理你娘不会懂了--女人念了几句书最难驾驭。男人非比她高一层,不能和她平等匹配。所以大学毕业生才娶中学女生,留学生娶大学女生。女人留洋得了博士,只有洋人才敢娶他,否则男人至少是双料博士。鸿渐,我这话没说错罢?这跟‘嫁女必须胜吾家,娶妇必须不若吾家’一个道理。” 可见鸿渐之爹也是大男子主义者。 27.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,落伍的时髦,乡气的都市化,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,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钉,也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。 大城市(比如天津)里的大学生,尤其是女生,似乎也经常在衣袖和裤子上做补钉。 28.鸿渐忽然觉得,在这种家庭空气里,战争是不可相信的事,好比光天化日之下没人想到有鬼。父亲母亲的计划和希望,丝毫没为意外事故留个余地。看他们这样稳定地支配着未来,自己也胆壮起来,想上海的局势也许会和缓,战事不会发生,真发生了也可以置之不理。 我也有这样的时候,觉得钱老的讽刺达到了出神入化、穿越时空的高度。 29.方鸿渐好容易打发他们走了,还为蓝眼镜的报纸写“为民喉舌”、照相机的报纸写“直笔谠论”两名赠言。 刊物上,大学校门上,这种垃圾还少吗? 30.鸿渐一下午看得津津有味,识见大长,明白中国人品性方正所以说地是方的,洋人品性圆滑,所以主张地是圆的;中国人的心位置正中,西洋人的心位置偏左;西洋进口的鸦片有毒,非禁不可,中国地土性和平,出产的鸦片,吸食也不会上瘾;梅毒即是天花,来自西洋等等。 有时我的确也不知道“梅毒不是天花”。 31.海通几百年来,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。一件是鸦片,一件是梅毒,都是明朝所收的西洋文明。”听众大多数笑,少数笑,少数都张了嘴惊骇;有几个教师皱着眉头,那记录的女生涨红脸停笔不写,仿佛听了鸿渐最后的一句,处女的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;吕校长在鸿渐背后含有警告意义的咳嗽。 32.历史该如洛高(Fr. von Logau)所说,把刺刀磨尖当笔,蘸鲜血当墨水,写在敌人的皮肤上当纸。方鸿渐失神落魄,一天看十几种报纸,听十几次无线电报告,疲乏垂绝的希望披沙拣金似的要在消息罅缝里找个苏息处。 33.方老先生因为拒绝了本县汉奸的引诱,有家难归,而政府并没给他什么名义,觉得他爱国而国不爱他,大有青年守节的孀妇不见宠于翁姑的怨抑。 如今爱国而国不爱他的例子还是不少啊!比如***(anti-伟大的防火墙)。 34.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,说话有个特征--也许在洋行、青年会、扶轮社等圈子里,这并没有什么奇特--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。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,需要借英文来讲;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,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,因为金牙不仅妆点,尚可使用,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,表示饭菜吃得好,此外全无用处。 虽然现在学生们都学英语,但这种人还是少见的,不过说话文邹邹的人倒是常见到。 35.跟着两个客人来了,都是张先生的结义弟兄。一个叫陈士屏,是欧美烟草公司的高等职员,大家唤他Z.B.,仿佛德文里“有例为证”的缩写。一个叫丁讷生,外国名字倒不是诗人Tennyson而是海军大将Nelson,也在什么英国轮船公司做事。 俺地英文名叫Howard,霍华德,不是高攀某个名人,音译而已。 36.丈夫是女人的职业,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,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。 丈夫碗,女人是筷子,离了谁这饭就吃不成。 37张先生道:“德国货总比不上美国货呀。什么博士!还算在英国留过学,我说的英文,他好多听不懂。欧战以后,德国落伍了。汽车、飞机、打字机、照相机,哪一件不是美国花样顶新!我不爱欧洲留学生。” 现如今,又有了日本,很多人都认为(不一定说出来):我不爱本国的玩意! 38.他喝汤的时候,把面包去蘸!他吃铁排鸡,不用刀叉,把手拈了鸡腿起来咬!我全看在眼睛里。吓!这算什么礼貌? 39.可是方鸿渐小时是看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》、《西游记》那些不合教育原理的儿童读物的;他生得太早,还没福气捧读《白雪公主》、《木偶奇遇记》这一类好书。他记得《三国演义》里的名言:“妻子如衣服,”当然衣服也就等于妻子;他现在新添了皮外套,损失个把老婆才不放心上呢。 国学教育是否很重要呢?郭德纲说得好:忘了祖宗,再大的腕,你也不是干这个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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